奔跑吧，迎风追日的少年

 

你们的孩子，/都不是你们的孩子。…… /他们虽和你同在，/却不属于你们。……/你们可以给他们爱，/你们却不可以给他们思想，/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。/你们可以荫庇他们的身体，/却不能荫蔽他们的灵魂。…… /你们是弓， 你们的孩子——/是从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。

 

——纪伯伦《论孩子》（翻译：冰心）

 

父母与子女，是一次不可预知亦无可替代的相遇，是一场血脉相连却又渐行渐远的缘分。一个小生命的孕育、诞生，仿佛就在昨天；教她说话，牵她学步，哄她睡觉，逗她欢笑，那第一次奶声奶气的“爸爸”“妈妈”，还回响在耳畔……晨昏更替，朝夕相处中，时光流逝，猝不及防的，我的妮妮已经超过我的肩头了。有一天我突然发现，在给她扎马尾的时候，我竟然不自觉地垫起了脚尖。站在我面前的这个 10 岁的小姑娘，稚气未脱，却自认为已经长大，她开朗大方、活力十足，焕发着生机勃勃的风采，洋溢着健康成长的力量。

 

 

这不，吃完早饭，妮妮收拾停当，背起小包，换好鞋子，说了声，“妈，我去图书馆了哦”，就头也不回地出门了。我和妮妮爸对望了一眼，默默压下心里的担忧。过了几十秒，我还是没有忍住，快速跑去窗台前，推开窗纱，探身出去大喊：“妮妮，过马路要看着车，别忘了有事随时打电话！”百米开外，正雄赳赳地走着的小小的人儿并没有回头，只是远远地传来一声清脆的略带不耐烦的“知道啦——”。这是孩子第一次单独坐公交车，去4 站以外的地方，来回要穿过地下通道和天桥各一个，走路的时间至少 15 分钟。当然是不放心的呀，可不放心也得忍着，因为要履行上周的承诺。

 

上周日，我们说带妮妮去她心心念念已久的福建省少年儿童图书馆，她高兴地答应了。吃早饭的时候，她突然说：“今天，我要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图书馆，你们都不要去。”

 

妮妮爸和我愕然地对视了一下，异口同声表示反对。妮妮却很坚决，她大声地说：“我都十岁了，老师说十岁就是少年，我是大孩子了。你们这样不放心我，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独立呀！” 说完，匆匆忙忙结束了早餐，找到她的公交卡和借书卡就要出门。我们喊她不要急，最好带上一个包，装上水和雨伞。她不吭声，但是，听话地带上了水杯和雨伞，站在门口，想了想，又快速地进房间装了笔记本和笔袋。

 

看她走来走去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，一张小脸严肃地绷着，行动和表情都透露出倔强的坚持，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，答应她可以不骑电动车，由我和她一起乘坐公交车去。她还是坚持要独自去。我只好耍赖，求她让我跟一次，并承诺，如果这次她可以独立乘车，并顺利到达图书馆，下次我就不跟了。

 

 

妮妮这时也冷静下来，估计是觉得“独立战争”总要有个过程，于是，她想了想，同意我跟去，但是约法三章：妈妈只许跟着，一定要假装不认识她；不许跟她说话；不许牵着她。我心里偷笑，忙不迭地答应了。

 

妮妮嘴上同意我跟着了，可是行动上并不等我，迅速地穿上鞋子就下了楼。急得我匆匆忙忙地把饼子一口塞进嘴巴，追下楼去。本以为，孩子已经走远，没想到，她还在楼下徘徊，听到动静，眼角的余光瞥到我，抬腿就走。我赶紧亦步亦趋、不紧不慢地跟上。

 

路上，我用手机查了一下公交车次，自言自语地大声说，可以坐 117 路也可以坐 22 路。妮妮不理我，也不回头，只管快步走。只是在穿过地下通道的时候，怕我没有跟上（她知道最近我下台阶时膝盖疼），有意放慢了脚步。

 

我们俩一前一后上了 22 路公交车。妮妮故意跟我坐得远一些，以显示她与我不相干。车载电视中正播放着综艺节目，我前面的位置空着，并且正对着电视屏幕。我假装咳嗽，引起妮妮注意，然后不说话，指了指电视，又指了指我前面的空位。她也不吭声，但是，向右抬了抬下巴，示意我，她可以看前面一辆公交车上的电视节目。过了一会儿，绿灯亮起，前车开得远了。她自己主动坐到我前排，仍然不看我，也不说话。我试探着轻轻抚摸她柔软浓密的黑发，今天我给她两边各梳了一个细长的小麻花辫，脑后的头发披在肩头，很漂亮。她忍住，没搭理我，只晃了晃小脑袋。我又去摸她的耳朵，她左耳朵的边缘上方上有个小小的凸起，以前我们经常开玩笑跟她说，这个是你独一无二的记号，与众不同，丢不了。她可能有点痒，躲开了，还是不理我。我得寸进尺，又去轻柔地抚过她光滑的还有点婴儿肥的小脸蛋，这次她终于没有忍住，将小脸靠着我的手，蹭了两下。我在后面无声地笑了，这个小大人呀！

 

到站了，她站起来，往车下走，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我，担心我坐过站。

 

下了车，我故意东张西望，表现出很迷茫的样子，自说自话： “咦，往哪边走呀？怎么下车就晕了，不认识路了。”

 

 

妮妮已经往前走了好几米了，听到我的话，只好回头来拉我的手，边拉边嫌弃地说：“哎呀，妈——妈，你怎么总是这么爱迷路，来吧，我牵着你的手，真是的！”我走在她的右侧，旁边店铺的屋檐有夜里堆积的雨水不时地滴下来，她拉着我避开一些。嘴巴嘟哝着：“别太靠近里面，有雨水呀。唉，妈妈，你太让人操心了！”

 

我心里乐开了花，任由我的孩子牵着我的手往前走。

 

到了图书馆，我只管装傻充愣跟着她。孩子去电梯口看导引牌，说要去三楼看书，我就跟着去三楼。她找到漫画书架，看完一本再去拿一本。我这是沾了孩子的光，也静下心来，找了一本《瓦尔登湖》，认真地看了起来，还向妮妮借了笔记本和笔，用来摘抄好词好句。这也被妮妮嘲笑和教训，她低声说，“妈妈，你来图书馆都不知道带上本子和笔吗？我这么好看的本子，被你用掉了，那你要再买一本补给我哦。”我郑重地点头答应着，保证下次不会这么不靠谱，也承诺给她买新本子。

 

她渴了，喝水时，也记得递水杯过来给我喝。早都忘记了之前让我承诺假装不认识她的事情。

 

有一个没戴口罩的人坐在我们对面，突然大声地咳嗽起来，妮妮立刻示意我一起离开那个位置。最后，她去自助借书的机子上操作，给我借了那本《瓦尔登湖》。又牵着我的手出门，过天桥，到对面坐车返回。

 

 

在图书馆，她还遇到了一位福州市小茉莉合唱团的同学，我们和她的同学还有同学的妈妈同路，一起上了车，她们俩坐在一起，叽叽喳喳聊个不停。我静静地看着那个在人群中自信、阳光、侃侃而谈的孩子，不禁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，有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，但也有一种舍不得孩子长大的伤感。

 

我家的小小鸟，这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单飞了。这学期开学，她就要求一个人睡，并亲自布置自己的房间，我本以为她会像之前的无数次反悔一样，过不了几天就想尽办法找各种理由耍赖，要跟我睡。可是，至今都过去快两个月了，她毫无反悔之意。有时候，洗完澡会先跑到我房间，要求我抱抱，也仅此而已。似乎，她正在跟自己做斗争，想要下大力气挣脱我的怀抱，看样子她成功了。就如同今天，我默默地在她背后跟着，望着她小小的坚决的毫不留恋的背影一样。我心里其实很明白，我的孩子终有一天要离开我和她爸爸的家，这次大约是她在试飞吧。但我仍然有些失落，有些慌乱，感觉心里空落落的。

 

深春了，雨后的榕城，空气湿润而清新，间或有一丝丝不知名的花香飘来，我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，望着不远处那个沉浸在与朋友的热烈交谈中、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过我的小小少年……这一刻，时光仿佛凝滞了，我的心突然丝丝作痛。车窗外飘过的高楼大厦和车厢内的芸芸众生都模糊了，宝贝，我的眼中只有你，我和你似乎是在一部老电影里，随着放映机不紧不慢地转动，我们仿佛置身于时光隧道……我猛然意识到，你永远不会再变回到那个以妈妈为天为地、时刻都要粘着妈妈的小孩了…… 我是那么的傻，从前被你缠得烦了，甚至希望这一天快一点到来！而今天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懊悔和痛恨——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！我多想时间慢些、再慢些，让你再多依赖多依靠我一会儿，让我再多抱抱你多亲亲你……

 

我亲爱的宝贝，无论我多么不舍，你终究要长大，无论前路是风雨还是彩虹，那是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人生！愿你慢慢长大，愿你的生命中始终有光有爱有温暖，愿你的内心善良勇敢，愿你的步伐坚定从容，愿你永远保有珍贵的童心、豁达的胸怀和银铃般的笑声！

 

车快到“古三座”站了，妮妮礼貌地跟阿姨和同学道别，还没等车停稳就起身，用力够着那以她的身高刚刚好能抓住的吊环，踉踉跄跄地向我走来，边走边喊：“妈妈，拿好包，下车啦——”

 

 

 

泰戈尔说：“天空未留下鸟儿的痕迹，但我已飞过。”或许，父母于子女，最好的态度不是控制、占有和挽留，而是珍惜、陪伴与信任，珍惜当下这走得最美最急的时光，陪伴孩子一起成长，惟有给过他们最深厚的爱和信任，当他们渐行渐远，我们默默“目送”之际，才觉得这一场缘分，真美。